关於山楂树之恋的碎碎念

这段时间,无论到哪儿都能看见一群人在讨论山楂树之恋,嘲笑者有之,调侃者有之,但嚷嚷得最响的还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好纯情好干净的中老年大哥大姐,言辞间不说宛如初中女生看琼瑶般PINK PINK的,起码是有寻回第二春的感觉。

想想我们的父母辈哪个有点文化的没被上山下乡过,还被一些车轱辘过头的伤痕文学整得跟祥林嫂似的,我看过的关于知青生活的作品里,最让我动容的是《黄金时代》,但鉴于王小波的高智商高情商,这个第一人称的故事不一定有代表性。而勉强涉及到一点点感情与性还特扭曲的影片现在想得起来的是《天浴》,导演的意图一望既明,但片子拍得实在是烂,而且,严格说,这部片子讲的是制度性腐败和灵肉双重荒芜对生命的扼杀,与爱情无关。

所以,对那一代人究竟怎么理解爱情这个问题,我一直都很好奇,毕竟舒婷老师会把真正的爱情要建立在独立的基础上这么个基本常识都当作了不得的大道理写成诗,还有一帮蜀黍阿姨做醍醐灌顶状赞赏不已,可见我们的父母辈当时盛行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情观了。这一点在六六作品改编的电视剧《王贵与安娜》里有相当真实可信的描写。要说那个时代的人没有干净、梦幻般的爱情那肯定不对,那等于说他们都没人性;但很多人活著活著就糊涂了,未必能像安娜这样始终坚信自己之所以与一只分不清莎士比亚和河南梆子的善良土鳖捆在一起,只是迫于环境压力和功利性的考虑,而绝非爱情。

那么,在人类最愚昧、荒唐、无知、反智的某个时期里,教育程度不高、智商情商平平的人们心中纯洁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了解这一点,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事吧。
但是,鉴于导演是张艺谋,此君除了《活著》和《有话好好说》外真没什么值得夸赞的东西(这还要先忽略《活著》对原作精神的歪曲),所以我决定先不冒被电影雷翻的风险,于是去找线上书库来读了下原作。第一印象是红色山楂树的描述直接剽窃CLAMP(自从郭老师出了幻城,标榜纯情唯美的码字工们都很爱抄CLAMP而且所有带点红色的植物都难逃厄运,看来都是有历史渊源的);而白血病结局则赤裸裸拾了韩剧的牙慧(记得我还是个粉嫩的初中少女时被金喜善的苦情戏忽悠了不少眼泪,後来才发现这帮编剧除了白血病和车祸再想不出其他煽情的死法,也就免疫了)。这些地方虽然无趣之极,有侮辱读者智商的嫌疑,但顶多也就忽悠下从韩剧里找补青春期空白的中老年妇女,倒也不能算罪大恶极,何况人家还自称是真人真事呢,所以虽然看起来很假,但做小辈的应该予以体谅才是。

但整个故事,简而言之,就是个中老年版的《暮光之城》,连文笔的白烂度也如出一辙,如果这只是个天涯杂谈上的自曝文那就算了,作为“小说”这就有点让人不能忍。只是《暮光》的意淫属于女性中心意识,到了中国人手里理所当然地变成了男性中心意识而已(甚至哪怕叙述者据说是女的)。此外该作还充满了将爱情与互利混为一谈的思考方式,这个倒是很有新中国特色。至于其他那些类似处女情结和利益绑架、虐恋之类的批判已经有太多人提过了,平心说骂得过狠了些,只是时代局限性罢了,这里就不再继续落井下石了。

这么个文笔庸常、而且明明扭曲YY得厉害还要给自己抹一脸纯情的土鳖故事,说来倒也确实适合老谋子和老一代人。所以看到老人们对著这个故事黯然神伤,我觉得做小辈的也要懂得体谅他们的创伤。你甚至可以用比较解构主义的态度,把这个故事看成一出充满荒诞色彩的时代剧,或者拿它和《嘉莉妹妹》之类的作品横向比较,稍微思考一下就会发现,这两个故事的异曲同工之妙是很有嚼头的,只是恕y莱塞更为真诚罢了。至于把“纯情”锁定为营销点的策划团队,我怎么看都觉得是在拿受众市场当猴子耍。当然,这事不能完全怪人家,风气如此,鉴赏力停留在猴子水准的我们也要担很大责任。

老谋子的电影还没看,看到网上嘲骂党与热捧党势如水火很有趣的样子,想到张艺谋还是拍了些我比较欣赏的片子的,所以打算实在手贱无聊时找来看看,然後该夸夸,该骂骂好了。当年的《满城尽带黄金甲》被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看了後却觉得这片子在舞美的运用上总算稍微恢复了点《活著》的靠谱,可见网络评论只能做参考,不能全当真,至于那些“影评专家”自然就更不能信了,很多写影评的压根就不看片,专职倒卖外刊的二手观点而已,信他们还不如去看天涯。

听说中国最大的伪文青聚集地豆瓣上对此片和原作有一面倒坚决拥护的趋势,由此可见我之前想的一点都没错,豆瓣自从开始SNS化进程,就从早期的格林尼治村变成文学贩子的菜市场了。这年头你要说自己是个文青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真正的、未遭污浊的文学艺术又怎么可能散叶开花呢?以致大部分人真以为文艺的本质就是商业策划加装逼,不是独属于话语圈的高深莫测,就是如同拍拖时直接开房般讨好市场的直白无趣,文青和文艺这两个原本应当充满灵性与智慧的词语,在中国就是这么被糟蹋的。

由此,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羊羔体在这个国家居然还能得到不少中学生水平的中年生的拥护,乃至有茫茫然曰我也判断不出好坏、既然评上了鲁迅奖总有其道理的土鳖以布朗运动的方式为其助阵了。

说到底,从梨花体到羊羔体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刷新了大陆文艺创作的底线,摧毁著汉语言使用者的常识判断力罢了,稍微有一点正常智商与情商的人都能判断出这类厕上吟最好的去处只能是厕纸篓子,所以你要敝帚自珍也就算了,没两把真刷子就敢出来现自然要有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觉悟,这就叫愿赌服输。如果说无论多烂的作品评上了奖都只属于口味差异,那就像拿本赵树理的小说去评诺奖或者拿本《魔法禁书目录》去评直木奖一样荒唐(好在这两个奖项的评委会不至于像我们一样没底线)。在这个故事里,主要是我们的评委会在抬神轿,不仅亵渎了文学奖,也害惨了两位资质平平的文学中年。好在这两人也算有点自知之明,不像陈大导演那么蠢,坐了神轿就真当自己是菩萨。而且韩寒当年骂得赵丽华找不到牙,她的後来者自然就要多掂掂自己的斤两,不能再把读者当猴耍,所以车延高这次的事後表现就聪明了许多。这说明,即便是土鳖也有受教育的能力,之所以以前没被教育好,完全是被人民群众给惯坏了,而人民群众之所以不敢说真话,是因为抬神轿的人把控著话语权,如此恶性循环,最终就产生了我们这个厕纸能评文学奖的荒诞国度,以及明知是厕纸都不敢直说的貌似公允的土鳖。奇怪的是总有人分不清自信与缺乏自知之明、个性张扬与自我膨胀、基本常识与各有所好的区别,和他们谈文学就像和猴子谈莎士比亚,这种缺乏正常判断力的人还为数不少,也就难怪会惯出岁月森林、华人杨十三这类神一样的生物了。

当然,对著山楂树畸恋而唏嘘,对著羊羔体而茫然,对于这样的大哥大姐蜀黍阿姨们,无论是咱还有点基本常识的小一辈,还是那些文学修养深厚的老一辈文字工作者,我觉得也还是多多体谅为上,毕竟这帮人可以从山楂树畸恋里看出纯情来,自然也能从羊羔体里看出诗歌来,我相信,只要引导得法,他们还能从人民日报的社论里看出浪漫来。要理解的是,这群人就是从那样一片空白而拧巴的状态里走过来的,属于先天营养不良,对文字的感受力没有下限不能怪他们,要怪就得怪时代环境,怪那些玩弄障テ白、扼杀真善美、污染文艺精神的操盘手,毕竟,在一个贫瘠而扭曲的环境里能长成王小波这么有真正文艺灵魂而且坚持忠于自我的是极个别案例。

至于《山楂树之恋》,总的来说我的感想就是:在一个扭曲的时代来谈纯情,血淋淋之处绝不在上天,而在人间,若将人间视为盟友,上天视为敌人,这就不是什么文革时期的爱情,只能是挪移了乾坤的韩剧,消费的是老人们的有悔青春与怀旧情绪,中世纪道恕y观式的处女情结,和小姑娘们的PINK LOVE。所以《黄金时代》里的爱是纯情而真诚的,而《山楂树之恋》里的爱只能是矫情而扭曲的。用某篇评论里的话来说,“爱情不是做生意”,与利益和恩惠无关,与谁对谁付出了多少无关,与责任和义务无关,它只是产生、存在或者消亡而已。所以这个故事能感动的大概也只有两类人,一是尚处情思初开的懵懂少年男女,二是习惯将感情生活与利益交换捆绑在一起、将爱情与恩义捆绑在一起的一代人,他们的共同想法就是:因为你对我很好,所以我也应该对你很好,这就算是爱情了,再加点天灾人祸棒打鸳鸯,这就算是纯爱了。

拍了《梦旅人》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这类变态电影的怪蜀黍岩井俊二老师,有一年被外星人绑架後(假的)拍出了大异其趣的《情书》,这片子的结论是藤井树与藤井树之间什么故事都没发生,但所有故事都已完成。他们在各自的人生中画出各自的轨迹,经历各自的沧桑,最後镜头回到了所有故事的起点,谜底昭然若揭。这个故事里没有恩义与利益,没有付出与回报,没有责任与义务,只有借书卡背後的画像与多年前窗边的少年影像重叠,藤井树与藤井树的记忆永驻时光,不为人世所用,不被沧桑抹杀。
什么叫纯爱,这才叫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