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回答》及勒庞《The Crowd》的一些笔记

本来应该前天发的,具体原因就不用多说了,知者自知,不知道的回家问爸妈去。
顺便推荐黄章晋《青春期终结的夏天》。非常个人化的叙述就像一个逼视历史的小小钥匙孔,在宏观史料缺失抑或主流话语始终Lie to Us的背景下,这种不无文艺化的回忆,也许是唯一值得信赖的资料来源,即便它可能主观得无以复加。

回答

北岛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前,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北岛这首诗我是初中时第一次读到,至今也能通篇背诵。记得在我读书的时候,历史和政治课本里还为六四专门保留着单独章节,考试还会简略地考到,但是现在的教科书里已经只字不提那一年的“春夏之交”了,原因大约在于我们这一代当时已经记事,而85后的孩子若没有足够的信息来源,便不可能有历史的记忆,他们的记忆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面对这么大一个鄢洞,在中国做历史老师或政治老师,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要将双重思想修炼到什么程度,才能在站上讲台对着那些干净的孩子时,避免人格分裂呢?

所以别信你的历史政治老师,他们从来不说真话;也别信教科书,那是考试结束后篝火晚会的燃材。回家问爸妈去,历史被遮掩时,真相就存在于活人的口中,即便那只是断简残章,勉强拼凑得出盲人摸象。
也别信那些能轻松说出“我就是真相”的家伙,尤其别信他们,无论左右,谁敢说自己充分了解整个事件的真相,现在就能为那段历史下断论,谁就是在撒谎,无论是亲身经历噩梦难消的人,还是手握二三手的有限史料做着或客观或主题先行之推理的后人。
然而,信息的缺失本身就是一种传递,正如连光也吞没的鄢洞仍逃不过科学家的眼睛。东八区历史上这个巨大的鄢洞,我想总有一天是绕不过去的,它是矩阵里的一个大BUG,牵连广泛遗祸绵长,就像MATRIX里那只反复走过的鄢猫,时时处处提示着被掩盖的真相。
从某个角度来说,空白即真相。
鸵鸟们的愚蠢在于他们假装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他们的聪明在于他们知道其他人也乐于装傻。

为什么呢?
罗伯特·莫顿在《勒庞<乌合之众>的得与失》中写道:

它的主要论点……大多数仍然与我们同在,即强调人的行为中反理性或非理性的特点。这是一幅世纪末的人类画像,它把人类描绘成极易受到操纵、莫名其妙地情愿受骗上当的人。不过这显然是一幅未竟的肖像画,因为如果有些人受到控制,必定还有一些人在控制。所以从根本上说,有些人是把别人当作达到个人目的的手段,另一个更深刻的假设是,人类有着自我欺骗的无限能力,他能够头头是道地把罪恶说成美紱,为了犯罪而否定美紱。人类性格的这幅画像还导致了一种社会哲学和社会学,认为人类特别易于在社会的引导下变得十分愚蠢,使他天生的才智或是因为追随乌合之众而变得平庸,或是用途邪恶,作为那些不十分奏效的暴力和强制的帮凶,欺骗自己的同胞。

顺便说,勒庞这本The Crowd,A Study of the Popular Mind并不是一本很正确的书(很巧,用今天的目光来看,有着神秘种族主义倾向的勒庞本人也不是一个政治很正确的人),但却是一本很有启发性的书,虽然其中的许多观点容易被消极地误读和误用。
最后,冯克利老师在本书的代译后记里引述了一句勒庞的话,令我想起文革和六四并且印象深刻,我想这句话在过去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是东八区住民的真实写照:

独裁制度是大众民主(popular democracy)唯一能够理解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