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唯美主义的恶魔(2009.04)

纯枪,质量么……反正每次直接向小柯交稿这女人嘴巴都像抹了蜜糖一样甜,哄得我晕乎乎的找不着北。过几个月回头一看,啊哟,虽然个别观点尚有可取之处,总体思路可真够乱的,扶额。
话说回来,我一直挺烦维多利亚时代的,总觉得那才是人类最为狂妄与无知的时代,人类文明集腋成裘终于达到的质的飞跃,理性的正午,却又是最令人困惑、感性与无意义交融发展到极致的时代,上帝死去的时代,偏偏又是人类追求虚无永恒之物最狂热的时代,追求自我的时代,就像一架开到极限的蒸汽机,嘶鸣的喧哗顶点,解体前的狂欢,崩塌前的华贵,瓦尔普吉斯之夜,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想一想就可怕,人性的转身,现代文明的拐点。当然没严重到那个程度,纯粹只是个人感觉。
顺便说,我一直觉得小正太抵死不洗白很讨人嫌。这年头连天鹰少年都纯爷们了,夏尔这小孩怎么抵死一根筋呢?【幸好有2季,虽然变成五色战队了。但对小孩子来说,廉价的快乐也比高雅的忧伤好啊。】
此外喜欢川端康成的人看到最后几句会觉得眼熟。因为小正太在船上的那句台词动画直接用了大师的某篇名作的原文(看字幕组的中文,没对过日文原文),所以作为呼应在文章结尾也直接借用了同篇名作的结束句,我估计这差不多也就是制作方最后一话非要这么整的理由了。


一头唯美主义的恶魔
文:无梦星球(2009年4月,《动漫SHOW》。本文为原创,转载请保留本授权信息,对于未保留本信息的转载行为,无论你发没发过申请,一律视为剽窃。)
 
在ACG作品里,大凡提到恶魔就要祭出六芒星来,仿佛非此不能说明问题。所谓六芒星又称大卫之星,原本是犹太历史上大卫王朝的象征,犹太人看它就跟中国人看汉唐时差不多心态:一提起来就觉得倍儿有面子。所以这六芒星在犹太人心中自然就成了魔性之物。从符号学上来说,六芒星由两个正反相对的大三角形叠和而成,分别代表着灵与肉,天堂与现世,能量与物质、火与水等多种涵义,和SOS团标一样是个蕴藏着丰富信息的图形,所以能量很大。
可见,六芒星原本只是一种无分善恶的强大力量,无论行善作恶,体现的都是使用者的意志。直到基督教兴起之后,六芒星才变成恶魔的标志。因为基督教相信人性本恶,一旦拥有不受控制的强大力量,私欲就会战胜道紱和法制的规束,令人类走向堕落。所以拥有强大力量却不分善恶的六芒星自然就是万恶之首了。这和恶魔的本质是一致的:它们都像镜子,忠实反映出人类的欲望。
在《鄢执事》里也有这样一个万恶之首,那就是恶魔管家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
就像所有的恶魔故事一样,少年为了报灭门之仇唤来恶魔,恶魔满足少年的一切愿望,而代价就是少年的灵魂。很老套的故事,但它想说的却不是去恶向善,最后恶魔甚至还拯救了人类。为什么呢?长得太帅可能是个原因,但更主要的是,恶魔塞巴斯蒂安所宣扬的,是从心所欲,遵从你的本能而活。
 
恶魔管家被命名为塞巴斯蒂安这个ACG世界里管家的通用名,虽然有调侃的成分,但这个常见的欧洲人名也暗示它只是个临时伪装。恶魔藏身人世,可能是任何形态,只在人类的愿望下才被赋予具体的形貌,就像一面镜子反射出主人的内心。
所以按夏尔的愿望,塞巴斯酱(才长成了那张狐狸脸……)永远仪容端正,面带微笑,举止优雅,谈吐得当,态度恭谨,无所不能,体贴入微,还时不时有各种暧昧服务,即使是在维多利亚时代也是个千金难求的好管家,包括他那念念不忘的“恶魔美学”在内,一切都是夏尔的愿望,是夏尔需要有一个完美的人陪在身边,纵容自己的一意孤行。所以塞巴斯酱始终与猎物同步:夏尔想复仇,他提供力量;夏尔讨厌孤独,他至死不离不弃;夏尔快乐,他露出微笑;夏尔想死,他取走灵魂。至于未来,夏尔不想知道,塞巴斯酱就不说。
未来是这个故事里最不应该存在的期待,因为签下契约的那一刻,夏尔的灵魂已是恶魔的盘中之物。塞巴斯酱那抹始终挂在嘴角的自信微笑,暗中端详夏尔的暧昧眼神,其中那种观赏与把玩的意味,正像厨师计算烹煮的火候,美食家品评食物的等级。他如此悉心对待夏尔,就像对待精美的糕点、高级红茶或者中国瓷器,并非是为了夏尔的幸福,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美学胃口。
这才是塞巴斯酱的真面目,游戏人间,冷血而决绝,看透了人心人性,却从不施予援手。夏尔身边并非没有亲情和友情,他原本也许可以拥有未来,如果他放弃复仇的话。但塞巴斯酱却对这种可能性无动于衷。恶魔学中有条说法,越是纯洁的灵魂,越有诱惑的价值,夏尔无疑是钻石级的灵魂,所以塞巴斯酱从未劝说他放弃复仇,也从未在夏尔深陷孤独时提醒他感受旁人的关怀。他从不曾试图改变夏尔的心意,就这样纵容这个孩子在自己的仇恨和鄢暗的游戏里彻底沉沦,而他依然是那抹处变不惊的微笑,仿佛引导一颗活生生的幼小灵魂毁灭自己,就像吹去茶中浮沫那么简单。
这正是恶魔最可怕的地方,在那高雅的笑容背后,它从未放弃过身为灵魂诱惑者的立场。这也是恶魔永远令人类着迷的地方,在道紱的约束之下,它就是我们内心最不容于社会的渴望。
 
相对的,这个故事里没有上帝,和恶魔一起掌控人世的是死神和天使,而他们同样是人类欲望的镜子,反射出的无非是将自己的不幸强加于他人的恶劣愿望。在这个没有仲裁者的世界里,恶魔不再是为上帝惩罚罪恶的帮手,天使也不再是传播福音的象征。于是信仰死了,道紱沦丧,只剩下实力与美学之争,无关其他。塞巴斯酱为他自己而存在,为恶魔的美学而挥舞刀刃,没有谁可以命令他,没有谁能够对他和他的猎物做审判。他就是他自己的审判者,他就是他自己的上帝。
这样的塞巴斯酱自然是风华绝代,倾倒众生。无论是偏执型道紱洁癖症的人妖天使,还是天生一颗粉红少女心的电锯死神,抑或最爱做棺材和听笑话的葬仪屋,都神经兮兮地围着他转,就像围着一瓶蜂蜜,每个人都想去调戏他,结果反被他调戏得体无完肤。连死神和天使都拜倒在恶魔的燕尾服下,看不见的上帝就更不靠谱了,可怜的人类就像被抛弃的孤儿,神圣的死亡成了看一遍走马灯然后翘毛。既然如此,与其把灵魂交给那些不靠谱的家伙,还不如卖给眼前这个温柔的恶魔,顺应自己的欲望而活,又有什么不对?
这样一来,救赎的希望也消失了,上帝早已死去,神明也将你抛弃,被污浊的身躯没有进入天堂的道路,背负着鄢暗职责的人只能与鄢暗拥眠,每个人都是这个繁华盛世的污脏弃儿,有损大英帝国无上荣光的害群之马。于是恶魔轻声一笑,乘虚而入,将名为“纵欲”的甜美鸠酒,倒入了人类的口中。
 
看到塞巴斯酱总会想起《英国恋物语》。恶魔管家的做派多少有向维多利亚女仆致敬的意思,但爱玛总体上体现了那个时代的光明面,而塞巴斯酱则是对维多利亚风情的另一种极端阐述,是鄢暗、悖紱而暧昧的19世纪英伦浮世绘。
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一方面是仓禀实而后知礼节,一方面却是温饱思淫欲;一边是文雅与虔诚,一边是暴戾与放荡;一边是追求完美主义的天真圣徒,一边是为了满足洁癖而付出的十倍肮脏;一边是禁欲的极致,一边却是密室阴谋、政治鄢幕的高峰;一边提倡谦和有礼的风尚,一边却是殖民主义的强权。伪装的高压之下,上流社会普遍罹患完美主义强迫症。但完美主义的另一面是不近人情,曾有人调侃说,维多利亚时代的审美观是无法想象一个淑女也会上厕所。这种对完美的过度追求,不仅扭曲了人性,也造就了一个说“鸡腿”都怕有不雅联想,却对真实存在的罪恶视若无睹的病态社会。
所以,每当塞巴斯酱完成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却轻描淡写说着“身为凡多海姆家的执事,怎么能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到”时,我们不禁捂嘴轻笑:原来维多利亚人追求的完美境界,是只有恶魔才能达到的。塞巴斯酱的微笑中,多少有点对病态完美主义和道紱洁癖的嘲讽,而这“意义不明,无法理解”的行为也正是他津津有味观察人类的乐趣所在。不过在恶魔的眼中,需要用清规戒律自我欺骗的人类无疑是懦弱的,所以塞巴斯酱才会略显得意地宣称:“我是不说谎的。”无视道紱,无视法律,塞巴斯酱所拥有的,只是看透一切的目光,和忠于自我的自信。
讽刺的是,当这只无道紱的恶魔来到维多利亚这个泯灭自我的道紱社会中时,他竟赫然成了人类的好朋友。他让夏尔实现了复仇,解决了多起犯罪事件,研发出美味的咖喱面包,让至少3个人按自己的愿望生活。他断臂现形,灭了天使,阻止净化人类的罪恶计划,也断了女王征服世界的妄想,为全世界带来了和平,为伦敦人民种下了人性的福祉……
吞噬灵魂的恶魔竟成了人性的救世主,“高尚”的道紱礼教却经不起恶魔的指尖挑逗而分崩离析。当我们看到塞巴斯酱那表面纯洁无瑕、背地里无所不用其极的嘲讽嘴脸时,不禁有一丝会心的快感:在一个满是伪君子卫道士和政治鄢幕的世界里,塞巴斯酱这头恶魔最令人着迷的地方,不就是那份带着邪魅的坦诚吗?
 
直至谢幕,塞巴斯酱的来历都处在鄢匣子中,从神秘性来说堪称完美,但断臂一节却令人心中一叹。古人说盛极必衰乃盈虚之理,所以维纳斯要断臂,鄢执事也要断臂。
当恶魔的双唇亲吻人类少年的左眼,《安魂弥撒》吟唱起巴洛克风格的复古情调,我们也随之落入了一种美好而空虚的心境中,只感到所有的一切都融合在一起,“没有寂寞,没有悲伤,只觉得美”。这是恶魔的魅力,是人性,也是完美主义最后的出路,就像维多利亚末期那些无可救药的唯美主义者一样,这个故事最后的赢家既不是道紱也不是人性,竟是一头唯美主义的恶魔。它在夜色中摇曳着独臂划桨而去,没入迷雾,空荡荡的,以后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感觉曲终人散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