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沙高本传)2.5(1999-2009)

看着亚加达轻轻松松扛着一堆行头坐在那儿,沙高越发觉得自己快被这套滑稽可笑的礼服压垮了。

 

 

 


BY无梦星球(本文为原创,转载请保留本授权信息。文中所有世界观及人物设定均出自原创作品《寂地》,请勿随意转用。本故事纯属虚构,与真实个人、团体无关。) 


5.
女神专用的小书房,是只有受邀的女神诸使才能进入的地方。沙高曾多次徘徊在那道暗红色的鱼骨漆实木门外,目睹使者们进出的样子。
如今,刚刚成为近卫队长的沙高端坐在小书房里,而女神半卧在舒适的躺椅上打量着他。时间是6月底一个雨水初霁的午后,窗外,清凉的风儿摇动着湿漉漉的绿色植物,不时传来水珠掉落在窗沿上的啪嗒声。
说是小书房,只是与正式会客用的大书厅相较而言,但也比沙高的住处大了好几倍,容纳百来个人不成问题,光是窗边的那张书桌就比沙高的床大出两三圈,其他如茶几,小书架,靠背椅,客用椅,躺椅,精美缎子包裹的卧榻和脚凳,简易的盥洗池与梳妆台,换衣间乃至酒水柜和银制花木架等,无不精工细作,华美无匹。
书房里没有裸露的墙面,沿着弧形墙壁排列到天花板的,是有近千年历史的石头书柜,由于长年累月的使用,已经磨得光润如玉,色如陈墨,里面放的却是近十年来出版的新书,而且显然没怎么翻动过。一架造型质朴的木质升降梯静静靠在墙角。
沙高身着崭新的青灰色普鲁[1]衫裤与雪山獒毛皮精制的漂亮披风,白骨色的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被一块绿松石雕花的海贝化石高高束起,耳轮里嵌着玉塞,一根闪闪发亮的接收线将它与挂在胸前的小型信息天使连接起来,此外还有巴贝尔圣女赐予的蓝底金丝花纹缎带,雪山女神珠穆朗玛格家族赐予的滚银玛瑙嘎乌[2],以及其他使者作为祝福依次插在领巾、靴子与袖口上的水渍兰花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得沙高好像一个花花绿绿的玩偶,稍微一动就丁零当啷响个不停,掉下一地花花草草。他只好耐着性子坐着不动。
这套繁琐的行头是上午在阁院会成员就职典礼上的正式礼服。漫长的仪式结束后,才吃了两口冰冷的点心,沙高就被通知女神召见,只得没换衣服就匆匆償笳・B毕竟只是16岁的孩子,肚子里饥肠辘辘,脾气自然好不起来,沙高不禁对刚见过一面的女神如此任性感到十分恼怒。
但在进入书房,看见雅金丝的第一眼后,他就闭上了原本打算发牢骚的嘴巴。
女神已经脱掉了典礼上穿的挂满了肖桑[3]的厚重大袍,露出一身酒红色无袖普鲁长裙,舒展着雪白修长的双臂,正靠在躺椅上用水晶小盏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饮料,只有头上的巴珠[4]因为穿戴繁琐还没来得及卸掉,缀满珍珠的弓架从乌障テ的额发向后拢去,沿着线条姣好的肩膀与无数发辫一同垂落下来,大红、金黄与靛青色的宝石索索作声,像是下着一场色彩艳丽的雨。
政务使亚加达菲斯侍坐一侧。作为阁院会的最高掌权者,政务使身上的礼服比沙高和雅金丝还要繁琐累赘,但他那高大挺拔的身材,和脸上一副牧羊犬般悠然温顺的表情,却很容易让人产生“穿着便装啊,好不轻松”的错觉。
看着亚加达轻轻松松扛着一堆行头坐在那儿,沙高越发觉得自己快被这套滑稽可笑的礼服压垮了。
 
雅金丝欣赏着新任近卫队长备受煎熬的神情,悠然自得地抿完了手中的饮料,却始终一言不发。趁亚加达重新调制饮料的空档,沙高终于忍不住提出了要求。
“实在太难受了,”他指着身上的行头说,“我可以脱下来吗?”
雅金丝没有理他,却回头对酒水柜旁的亚加达笑道:“瞧瞧奇斯特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呢。”
亚加达端着两杯新制的饮料走过来,递给沙高一杯,同时露出一个带有歉意与责备意味的微笑。
“别介意,大人她就爱拿新人的紧张来寻开心,说过几次都不肯改。不过你现在是近卫队长了,以后说话时千万记得要加上‘女神大人’的称呼,知道吗?”
亚加达说完后,专注地看着沙高,直到后者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才转身离开,不一会,拿着两个银光闪闪的衣架回来,示意沙高把身上七七八八的东西脱掉,然后以非常熟练而自然的动作,迅速将这堆饰物整理妥帖,清清爽爽挂了起来。
不愧是牧羊犬妈妈,果然了得。
沙高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身体,一边不无刻薄地想着,然后一口吞下了金黄色的饮料,瞬间眉头皱成了一团。
这是什么东西!
又苦又辣,还有股酸涩味,刚才他们喝的就是这东西?
沙高只觉得有股火苗从食道烧进肚子里,一道刺鼻的气味从鼻腔直冲脑门,顿时被呛得眼泪直流,咳嗽不止。
耳边却传来雅金丝十分开心的笑声。
“亚加达你太过分啦,我说给他一杯果子酒,你怎么把最烈的金羌波调出来了?”
亚加达无奈的声音。
“大人,是您偷偷调了包吧……”
雅金丝看了看手中散发着樱桃香的红色液体,笑嘻嘻地说了句“是吗?”
沙高满眼泪水,鼻红气喘,说不出话来,只能窝火地瞪着女神。他来这里的途中勉强构思的计划现在完全被打乱了。他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子,被大人们一通嘲笑,心中好容易萌生的一丝敬重与亲昵之心一股脑变成了气恼与生疏。他几乎有点诧异地看了雅金丝一眼,垂下眼去整了整衣衫,静静地等着,脸上再没有半丝表情。
两个大人也不再笑了,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尴尬。
沙高想:只有隐藏起自己的感情,才能保持尊严。
于是他真的板起脸来,庄严地坐着,像在典礼上一样。喉咙里火辣辣地痛,他忍住了不咳出来,决心再也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嘲笑他,包括眼前这个漂亮得要命、却傲慢得叫人火大的女人。
多年以后,亚加达在信笺里写道:
“我们总是用几乎相同的方式来欢迎新任队长,这些孩子大多15、6岁,骗他们喝下烈酒的恶作剧是我们这些大人在一成不变的生活里一点小小的乐趣。但对沙高不适用。这点我们早该注意到才对,他本能地反感被人调笑,哪怕那是善意的。他对尊严和荣誉有着非同常人的渴望,小书房里的欢迎仪式在他看来充满了轻辱意味,非但没有使他成为我们的一员,反而将他推出门去,一直推到错误的道路上,那杀害了雅金丝的道路……”
但在881年六月的这一天,政务使什么都不知道。他默默换过两杯花茶,只见雅金丝斜卧在淡金色流苏锦缎的躺椅里,像一瓶镶嵌着羊脂白玉把手的红葡萄酒,正瞪大蓝盈盈的眼睛看着沙高。
亚加达叹了口气,坐下来看未来的军务使与女神对峙。
 


[1] 普鲁:雪山语为PULU,一种手工编织的羊毛织品,在官方文献中写为“氆氇”,但民间很少用这样的复杂写法。最好的普鲁是由梦之殿指定的艺匠单独制作的,轻薄如云,光润鲜亮,保暖透气,是专门供奉给女神使用的。
[2] 嘎乌:雪山人的传统饰物,原本是地方宗教的修行用具,后被民间泛用,常见的为镶有各色珠宝的银制小盒,内藏女神祝福过的经文、石子儿、干制花草、香料或精炼药材等,雪山人相信佩戴嘎乌可以护身驱邪。
[3] 肖桑:雪山女性传统饰物,以绿松石、海贝、玛瑙等材质的小珠子串联,镶上银底而成。
[4] 巴珠:雪山成年女性在正式场合佩戴的头饰、胸饰与腕饰一体的整套行头,以头饰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