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文人也相轻:关于村上春树和张爱玲的无聊口水仗(单边)

本来想写裸奔王子第2话,但怕一开了头就没法睡觉,但不写点什么又兴奋得睡不着。犹豫来犹豫去的间歇到处乱逛,于是就看到了这篇很标题党的文章《村上春树,张爱玲和郭敬明》:

http://www.douban.com/note/30465470/

3个里有两个我喜欢的作家,自然要点进去看。
开篇一句就当头推倒,颇得职业枪手之真味,而且是专门给小资杂志供稿的职枪,不但要行那小学紱育/作文教育中“文如其人”的三好规条,还要把鸡犬不升天的罪因归结到“主人未得道”,大有挟杨丽娟之偏执强迫刘紱华跳楼的气势。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怠,粉丝不争气当然是因为被粉的人资质不高嘛,这作者端得是一位维护中华传统美紱的好儿女,祖国的好花朵,明修反小资慕大师的栈道,暗渡高阶段装B大资的陈仓,可称得上枪手中的龙凤。
只是不知提供弹药的究竟是他自己的雄性荷尔蒙,还是某些精明书商欲扬现抑的高妙炒作了。

当然,人家其实也只是写来闹捏耍子儿的(看,用方言也是装文化的一条捷径),所以让我不满的不是他骂了谁和谁谁,而是他骂得既不到位又不有趣,好比隔靴搔痒,对着面具骂人家脸白得太假,抓不到痛处,让人看着干着急。

其实看了标题后本来挺感兴趣的,一是感兴趣他怎么把村上,张爱玲和酵母同学扯到一起,二是感兴趣他怎么骂前面两个。至于后面那个我没有兴趣,因为除了文抄、矫情和基佬外,这两年也没看到什么新鲜骂词,连正经点的深度分析文都没见到过,中国的新闻人啊你们都在做什么?

……习惯性跑题了。

总之,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他会怎么骂村上和张爱玲,而且还要联系在一起骂,这角度如果切好了那可是相当棒的选题,可文学可商业可社会政治。结果一篇看下来大失所望。很多常识性的错误就不一一去说了,但枪中龙凤君怕是只读过村上的《挪威的森林》和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之类被人为炒作起来的大众读物,一杆球未进洞,盲人摸到象屁股,准心完全偏离了。

当然,这两本书(或龙凤君说的其他矫情小书)里要说有,那确实有狠狠暴露出两人弱点和局限性的地方,可惜的是估计作者没有认真读过所有的作品,结果是拿着靶子胡乱开枪,伤处皆流于皮肉,没有一句切中要害,反而80%的篇幅都在说商人的恶性炒作和粉丝的不升天。

而在精华之处,村上的《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神的孩子全跳舞》,张爱玲的《金锁记》、《茉莉香片》,龙凤君怕是统统没有读过,或者走马观花,只见其形不闻其味,更不知其意,只是看到了奸商奉出的下九流,便当成了这两人的全部来评说。

村上的创作与当年的学运(社会间的疏离),他从早年的欲山隐而不能,到晚期的欲入世而不得,他在日本现代文学界和翻译界的地位和影响,这些都先不说。且说张爱玲。

张爱玲当年面对左翼联盟的盛情邀请而婉拒的执拗,她抗战之时和个轻薄汉奸爱得死去活来,建国之后又逃去了美国,却竟然没有被大陆的政治运动抹杀掉,即使是在最恶劣的时期,评论界的口气依然是出奇的回护,这一切怎么想都不是一个只会矫情言情的女人所能享受的奇迹。

她在《金锁记》中对中国独有的变态礼教和富贵家族里女人的生活与心态的病变过程那残酷到极致的刻画,在《茉莉香片》里对中国式性教育是如何令一个母亲以善意的愚昧杀害了亲生女儿的描画,是那个时代直至如今,中国现当代文学相关空缺的唯一补白。因为有兴趣去揭露去批判的人没有她那份经历体验,而与她有相似背景的人又不会出来写——这似乎就是当年某著名左翼大家巴巴地跑去游说张爱玲加入人民阵线的原因。

如果当年张爱玲答应了的话,以她的心性能不能熬过文革这个暂且不说,她现如今的地位,绝对不会比那些政治标杆如丁玲冰心一流低,只会更高——因为她描写人情世事时的狠毒和对爱情的偏执,换个角度来说正是政治斗争最容易利用的“犀利的批判”和“真爱的颂歌”,而她对文字的敏感和驾驭力也要远远优于政治立意先行的某些标杆,她的那些随感文字则未尝不和苏青一样,是记录了时代又超越了时代的普世情怀。

当然,平心说,张爱玲在描写正常的温淡的世事人情时,确实比不上苏青的亲切温婉。这也许和她的性格、成长环境有关。她总像把不安分的水果刀要亮闪闪地去戳人,绒布包不住她,她又找不到自己的鞘。龙凤君那篇文章后面的一张跟帖说,此女性情凉薄,我还想加一句:下笔尖酸刻薄。前者似惜春,后者似黛玉,一个女人做人做到这个程度,写文章写到这个程度,总是要倒霉的,尤其是在男人当道的时代。而在高喊妇女解放的时代呢,又实在太容易被利用为女权主义的道具了。

但张爱玲从来都只是一个活得很世俗化的小女人,她的一辈子不过是想出了名拿了稿费去买只口红,然后早点遇见那个“你也在这里吗”的少年而已。小资吗?那么你觉得女人应当期待怎样的自身幸福呢?工人翻身做主人?农民打土豪分土地?全国人民奔小康?英特乃雄耐尔马上要实现?

张爱玲的问题不在于矫情和小资,当一个人笔下所写的就是她所知道的唯一真实,而这真实只不过是写出了鲁迅们没有写到的那一面世界的残酷时,你怎么能说她是矫情和小资?
张爱玲的问题在于她和林黛玉一样,活得过于清醒却看不开,过于清醒是对世界,看不开是对自己。她用左半脑看世界,把别人的奥涩看得剔透;用右半脑看自己,于是就鬼打墙一样走不出来。用佛家的话说,这就叫我执太深。

所以张爱玲只是个性格乖僻、奇装异服而成就颇高的(这些形容词眼熟不?从王尔紱的传记里抄的)女性小说家,而不是文学大师。但即便如此,无论是从文学史的发展来说,还是从作为人的感情来说,她都是一个无法忘记的、不可抹杀的存在。

至于她没成为弄疯尼采的莎乐美(不是王尔紱那个),一个是因为她不够漂亮(实事求是说,这才是张老师最大的心理阴影啊……),一个是因为她遇人不淑,结果“让那个无赖人得意了”。一个仍然还是时代的原因了。

所以,张爱玲恐怕终究是要违背自己的意愿,变成一个时代的符号被人去分解去重装的,至于抬神轿的是商人,是学者还是小姑娘都不重要。因为像她这样性情薄凉、冷酷自私、尖酸刻薄、自怜自爱、出身高资(小资们,眼红吧,你们还巴不上人家)而毕生坎坷、天资敏慧却选择了最愚蠢的人生、一生忠于内心、诚实地写作且有巨大影响力的女人,从19世纪到21世纪的现在,在我们这个国家,再也没有第2个了。

嗯?写半天好像把村上大叔忘了……
没办法,台版和日版咱都没读过,只看过林老师的版本不好乱喷的嘛。毕竟小资这顶帽子95%是源自林师匠的手工。(不过看了林师匠翻译的《哥儿》以后我倒是真的很想替夏目漱石寄炸药给林师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