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锵锵三人行谈张爱玲的《小团圆》之后

我原本很讨厌黛玉焚诗,倒不是因为鲁迅先生说的“秋天的傍晚,吐两口血,让侍儿扶着去阶前看海棠花”那种恶心调调,而是觉得此女最后的命局大半就是因为这种“作”(zuo念第一声),自己把自己“作”死了。死就死了呗,花落水流一撒手,你焚什么诗浪费氧气啊,到了了还是一个放不下。所以论禅那一回的伏线,到了最后,林黛玉终究还是输了。

看了锵锵三人行有两期谈张爱玲的《小团圆》的节目后,终于明白到黛玉焚诗的心情。看着许子东和窦文涛肾上腺素激升兴致勃勃意兴盎然地讨论书中从最美好的初恋直接跳跃到最惨烈的末景,这样的描写是如何如何天才绝妙,他们从头到尾表现出一种在阅读佳作、欣赏艺术品的审美过程中才能获得的愉悦,满足,赞叹。
这时就会想到,这样一种对女性来说及其私人的、掏心剜肺、血肉甚至骨髓牵连的故事,与其等到身后被这样两个“臭男人”(黛玉语)调笑着YY着口沫横飞地当作谈资当作器玩,不如生前就一把火烧个干净。这大概也就是黛玉焚诗时的心情吧。

只是张爱玲终于还是个“入世的平凡的小女人”,她没有黛玉的决绝,想要毁掉书稿却又犹犹豫豫,真正的心里还是怜惜了自己——真想毁掉干净,又何必交托友人,反复地徘徊,不过是为了支撑游移的内心。就没见黛玉把诗稿交托给谁的,当然她也无人可托,无人愿托。从这方面说,张爱玲是要世俗一丁点,也幸运一丁点。

张爱玲写《小团圆》,林黛玉写绝笔,都是生怕世人看见,又生怕世人看不见。
怕看见,是因为舍不得,舍不得把女人如此骄傲而隐秘的心事赤裸裸晾出来,任由后世如脱口秀主持人大学教授专家学者传媒小记之流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口水,吸引眼球的八卦噱头,舍不得这“爬满了虱子的华美袍子”和“干干净净的花儿”被市井看客的目光污脏了;
怕看不见,还是因为舍不得,舍不得这段心事这段故事就此湮没,无从追迹,这绝对是所谓奇女子或者说奇人最爱对自己施予的怜惜,那样一种不甘,那样一种想要安全地、不失体面地倾诉“我曾经如此活过”的欲望。
所以就要交托友人。所谓卡夫卡,所谓张爱玲,是把自己无法做抉择的事,天大的责任交给了朋友。然后无论他们嘴上怎么说,这就等于是“请你在我死后整理出版”的授权,也就是任由世人评说了。

三人行里说张爱玲以前的文章,总是上海小女人那转来转去的调调,在传统文学中挺常见。但其实她在很早的时候,在被囚禁的那段时间里,从“蓝色的月光”里读出了“静静的杀机”,那就早已脱离了中国传统文学的范畴,至之后的《金锁记》,更加是变本加厉的西方戏剧理论与心理学说的实践作。